清微观，破得那叫一个清新脱俗。

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洒下来，给那歪斜的牌匾、斑驳的墙壁，以及大殿屋顶上几丛迎风招摇的野草，都镀上了一层不太走心的金色暖光。

正殿的房门开合间发出痛苦的“吱呀”声，门槛被磨得中间凹下去一大块，光滑得能照出人影。

墙角堆着几片碎瓦，是上次下雨时从房顶跳下来自杀的，还没来得及收拾。

初九，就蹲在这片破败却奇异地透着点生活气息的院子里，对着一张皱巴巴的、印着“清微观修缮预算清单”的A4纸，愁得她那头紫色长卷发都快打结了。

这张单子，是师父玄虚子离开前，郑重其事塞给她的。

老道士当时捋着胡须，仙风道骨地说：“初九啊，为师欲云游访道，寻求突破之机。观中诸事，便交由你了。此乃维系道场清净、迎接祖师法驾之要务，你……量力而行。”

当时初九还被师父话语里的重任感砸得晕乎乎，现在看着纸上那串能把人眼闪瞎的数字，她才恍然大悟——师父哪是去云游，分明是跑路！把这天坑留给她一个人填！

“祖师爷在上……”她小声嘀咕，手指头在一长串数字上划过，“这瓦……这木头……这漆……后面怎么跟着这么多零啊？把我和悬灵一起卖了也值不了这个价吧？”

清单最下面，用加粗字体标出的总金额，像一座无形的大山，压得她喘不过气。

“师父啊师父，您老人家倒是潇洒，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您可怜的徒弟我……”她仰头望天，漂亮的紫色瞳孔里写满了生无可恋，“您说让我看好家，可这家，它眼看就要散架了呀！”

一阵微风吹过，初九腰侧别着的一柄巴掌大的金色铜铃，轻轻晃动了一下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。那是一柄三清铃。它高约二十厘米，以黄铜精制而成，其柄尾部分巧妙地设计成三叉状，类似于三叉戟的样式，又似汉字的“山”字形，这不仅象征着三清天尊的威严，也寓意着山岳般的稳固与高远。

一个清晰又带着点慵懒嘲讽意味的男声，直接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：

“哼，抱怨若有用了，还需修行做什么？有这功夫唉声叹气，不如去把《清净经》抄十遍，静静你那颗浮躁的凡心。本大人听得心烦。”

初九对此早已习以为常，这铃铛的器灵自小就没少嘲讽她。

她转过头，对着那铃铛皱了皱鼻子：“老铃铛，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？十遍《清净经》？抄完我手断了，谁去赚钱修房子？谁给你擦灰？”

“哦？”悬灵的声音慢悠悠的，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，“莫非你已寻到生财之道了？除了去山下帮王婆婆找走丢的母鸡，或是给李大叔算算他昨天打麻将该坐哪边——虽然十次有八次不准——本大人还真想不出，你能有什么快速赚钱的法子，填上老道士留下的这天坑。”

这话戳到了初九的痛处。她确实没什么赚钱的本事。

从小被师父玄虚子捡回观里抚养，学的都是画符念咒、修身养性的东西，对社会上那套营生，她基本是个门外汉。

以前观里还能靠点微薄的香火钱和师父偶尔下山帮人解决点“小麻烦”维持，如今师父一走，那是彻底断了来源。

“你少瞧不起人！”初九站起身，拍了拍道袍下摆沾上的灰，脸上露出一丝破釜沉舟的决心，“时代变了，悬灵！现在流行……直播！”

“直播？”悬灵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和……更深的嫌弃。

“对！就是拿着手机，让很多人同时看着你，跟他们聊天，表演才艺……呃，或者，展示咱们的专业技能！”初九越说越觉得可行，眼睛开始发光，

“你看啊，我，年轻貌美——这是观众说的，不是我自夸。咱们清微观，历史悠久——虽然现在看起来主要突出一个‘史’字。再加上咱们这抓鬼驱邪的正经手艺！标题我都想好了，就叫‘这个主播会抓鬼’！多直接，多震撼！”

悬灵沉默了片刻，铃身似乎微不可察地又晃动了一下，仿佛人在无语摇头。

然后，那毒舌的声音再次响起：“沽名钓誉，哗众取宠。修行之人，当秉持清静，你此举与街头卖艺何异？况且，真的‘会抓鬼’？你若失手，怕是这最后的栖身之所，也要被凡人的唾沫星子淹了。本大人可不想陪你露宿街头。”

“呸呸呸！乌鸦嘴！我怎么会失手？”初九嘴上强硬，心里却有点打鼓。

她举起那柄铜铃，伸手轻轻戳了戳，“喂，老铃铛，你得帮我。为了师父留下的这座观子，为了你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，咱们就试一次，行不行？万一火了呢？”

悬灵轻哼一声，不再回应，似乎是懒得再理她这“异想天开”的计划。

初九只当他是默认了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从道袍那宽大的袖袋里，摸出了一个屏幕有细微裂痕的智能手机。这本来是师父的，被她强行征用了。

夜幕悄然降临，破败的道观在黑暗中显得更加幽深。

初九在大殿里点亮了唯一一盏悬挂在廊檐下还算明亮的充电LED灯，光线勉强勾勒出祖师爷神像威严又带着几分落寞的轮廓。

她找了个角度，确保能拍到神像的一角和自己，又不会把后面墙皮脱落最严重的地方拍进去。

做好心理建设，她按下了直播开始的按钮。

“咳咳…那啥，各位老铁，新人主播，在线…在线抓鬼哈！看相、算卦、镇宅、驱邪…业务范围自己看公告。价格好商量，无效…呃，无效退款！”最后那句声音明显小了，没啥底气。

刚开始，直播间只有零星几个人。但很快，或许是她过于出色的外貌在昏暗诡异的背景下形成的强烈反差，人数开始慢慢往上爬。

弹幕开始慢悠悠地飘：

【又来了又来了，颜值区卷不动来灵异区降维打击了是吧？这头发是假发吗？】

【剧本编好了吗？群演多少钱一位？】

【道具组快出来！啥时候放烟？】

【我靠！姐妹你这脸是真实存在的吗？！太好看了吧！】

【你那美瞳链接有吗？衣服链接有吗？铃铛是干啥的？法器啊？】

初九看着那几条夸她好看的，嘴角忍不住弯了弯，拿起那个铃铛晃了晃，一点声儿都没有。

“这个啊，可不是道具，是我吃饭的家伙，老朋友了。”

她又指了指眼睛和头顶，“眼睛跟头发嘛，天生的！至于干冰啊、恐怖音效啊…老铁们看看我们这环境，”她镜头扫过斑驳的墙壁和漏雨的屋顶，

“实在是经费有限，提供不了那些增值服务了，咱们主打一个原生态，真实体验。”

【主播有点意思，穷得坦荡荡！】

【这地方看起来是真破，也是真邪乎……】

【所以你真会抓鬼？表演一个来看看？】

初九清了清嗓子：“表演是不行的，祖师爷会怪罪。不过……可以给大家稍微展示一下。”

她想起师父教过的“净宅安神咒”，虽然对这么大的殿效果微乎其微，但弄点光影效果应该没问题。

她屏息凝神，手指悄悄在袖中掐了个诀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
然而，不等她调动灵力，供桌上那金色铜铃突然极轻微地“嗡”了一声，一道凡人看不见的柔和金光如水波般荡开，瞬间扫过整个大殿。

初九只觉得周身一暖，原本弥漫在殿内那丝若有若无的阴湿寒气顿时消散一空，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几分。

她掐诀的手僵住了。

“悬灵！你干嘛！”她在心里怒吼。

“帮你。”悬灵的声音平淡无波，带着点“本大人出手是你的荣幸”的傲娇，

“就你那半生不熟的法诀，引动的灵气怕是连只蚊子都惊不走，平白惹人笑话。本大人丢不起那人。”

初九：“……”我谢谢您嘞！

就在这时，一条带着特效的付费弹幕格外醒目地飘过：

ID“小舟”的用户：【主播你好，我好像……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情。我奶奶最近总是一个人对着空椅子说话，说是我去世的爷爷回来了，坐在那儿陪她。家里人都觉得奶奶是老糊涂了，可我觉得……不像。能请你来看看吗？】

初九精神一振，生意上门了！修缮道观的第一块砖，说不定就着落在这上面了！

她立刻回复：“小舟你好，私信我你的地址和具体情况，这种小事，问题不大！”

【这就接到业务了？托吧？】

【一看就是剧本，接下来是不是要上架小黄车卖符了？】

【不管是不是剧本，主播这颜值我嗑了！关注了！】

初九没再多看那些质疑的弹幕，她快速记下“小舟”发来的私信地址，又和直播间里看热闹的粉丝胡扯了几句，便匆匆下了播。

看着后台显示的、虽然不多但足够让她心跳加速的打赏金额，以及“小舟”承诺的酬劳，初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她走到供桌前，拿起那柄金色铜铃，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。

“看到了吧，老铃铛！我们赚到第一桶金了！”她的紫眸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，“虽然不多，但是个好开头！等我们多接几单，很快就能按照师父留下的单子，给祖师爷换上新瓦了！”

悬灵没有立刻毒舌。沉默了一会儿，那清冷的男声才再次响起，语气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，但傲娇依旧：

“哼，福生无量天尊。但愿你不是引火烧身。明日之事，谨慎为上，莫要堕了清微之名，连累本大人与你一同蒙羞。”

初九把铜铃紧紧抱在怀里，用力点头，脸上是充满希望的笑容。

“知道啦！放心吧，有你在，我什么都不怕！”

夜色深沉，清微观静静地矗立在山腰上。

那柄不会响的金色铜铃，在月光下，流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温润的光华。

第一单生意即将开始，而初九的直播之路，以及背后隐藏的无数奇事、怪事、趣事，也刚刚拉开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