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战国大纛之窃符 大鱼和大玉 94175 字 2025-11-06 04:38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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项云在招贤馆的下舍安顿下来已数日。所谓安顿,也仅是挤在一间弥漫着汗臭与脚臭的大通铺角落,分得一张硬得硌人的木板和一条散发着霉味的薄毯。凭借从实验室带出的几样小玩意儿(一个多功能战术手电的简单照明功能,就被侯卒惊为天人),加上刻意表现的沉稳和偶尔流露出的、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见解,他很快从侯卒等“馆内老人”口中摸清了招贤馆的基本运作和一些不成文的规矩。他像一块干燥的海绵,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时代、关于孟尝君及其门客的一切信息,同时极力掩饰着自己外来者的身份,默默观察,等待时机。

时机比预想中来得更快,也更富戏剧性。

这日清晨,天色未明,招贤馆却一反平日的懒散,被一种紧张焦躁的气氛笼罩。项云被一阵异常的骚动惊醒,只见通铺里不少门客都已起身,聚在门口低声议论,人人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。

“听说了吗?君上出大事了!”侯卒不知何时凑到项云身边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和看热闹的兴奋。

“何事?”项云坐起身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心却提了起来。孟尝君的动向,直接关系到他这个依附于其门下的小虾米的命运。

“秦王!是秦国的秦王!”侯卒唾沫横飞,“派了特使来,说久仰君上大名,邀请君上去咸阳为相!使者天不亮就进城了,现在就在君上府里!”

“拜相?”项云眉头微蹙。这段历史他依稀记得,孟尝君入秦为相,结果反被扣押,最后是靠着手下门客“鸡鸣狗盗”才逃出函谷关。难道就是这次?

“好事啊,君上若能执掌秦政,岂非天下士人之福?”项云故意说道,想听听更多信息。

“好什么呀!”侯卒一拍大腿,“我的项兄,你初来乍到不知深浅!那秦王嬴稷,虎狼之君,暴戾寡恩,岂是易与之辈?当年张仪欺楚,武王举鼎,秦国几时真把六国士人放在眼里?这分明是调虎离山,抑或是……请君入瓮的毒计!”

侯卒的分析竟颇为犀利,点出了问题的关键。这时,旁边一个年长的门客叹息道:“更麻烦的是,齐王那边……唉,君上在齐国本就功高震主,此次秦使大张旗鼓而来,齐王会怎么想?君上是去也不是,不去更不是!去,则离齐入虎狼之秦,吉凶难料;不去,则同时得罪齐、秦两大强国,祸在眼前!”

恐慌像瘟疫一样在门客中蔓延。孟尝君是他们的庇护伞,一旦这把伞倾倒,树倒猢狲散,他们这些依附的门客下场可想而知。有人已经开始偷偷收拾行囊,准备见势不妙立刻开溜。

项云心中了然,历史的齿轮果然开始转动。他知道结局,但过程绝非史书上寥寥几笔那么简单。此刻的孟尝君府,定然是愁云惨淡,进退维谷。

果然,不到半个时辰,就有府中管事匆匆赶来招贤馆,并非发布任务,而是紧急召集馆中所有“有见识、善谋略”的门客,前往正厅议事。这几乎是破天荒的举动,显示出孟尝君阵营已到了需要集思广益、甚至病急乱投医的地步。

项云随着人流涌入招贤馆那间还算宽敞的正厅。厅内已是黑压压一片,上舍、中舍有头有脸的门客大多在场,个个面色凝重。孟尝君并未亲至,主持议事的是其麾下一位名叫公孙弘的核心谋士,面色阴沉,不怒自威。

议事很快变成了争吵。主战派认为该坚决拒绝秦国,甚至建议孟尝君借此机会联合诸国抗秦;主和派则认为不该触怒强秦,建议婉言谢绝,但需献上重礼安抚;还有一派则忧心忡忡于齐王的态度,认为当务之急是向齐王表忠心……各方引经据典,争论不休,却无一策能真正解决那看似无解的两难困境——如何既能不激怒秦国,又能保全自身?

项云站在人群后方,冷眼旁观。这些战国士人的思维模式,大多局限于纵横捭阖、权衡利害的传统框架内,却缺乏一种更宏观、更超脱的系统性思维。他注意到,站在角落的冯谖始终一言不发,眼神深邃,不知在想什么。

公孙弘听着越来越激烈的争吵,脸色越来越难看,终于忍不住一拍案几:“够了!尔等所言,皆乃老生常谈!若能轻易决断,君上又何须问计于诸位?我要的是切实可行之策,能解眼下燃眉之急的良方!”

厅内顿时鸦雀无声。切实可行?谈何容易!面对虎狼之秦和猜忌之君,哪有什么万全之策?

就在这时,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,虽然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“在下或有一策,或可解此困局。”
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,看到了那个穿着怪异、面容尚显苍白但眼神异常冷静的年轻人——项云。不少人皱起眉头,面露不屑。一个刚来几天的无名小卒,能有什么高见?

侯卒在后面急得直拉项云的衣角,低声道:“项兄,不可妄言!这里都是馆中有名望的先生!”

项云却恍若未闻,排众而出,走到厅前,对公孙弘微微躬身:“在下项云,新入门客。适才听闻诸位先生高论,受益匪浅。然窃以为,诸位皆陷于一隅,未得全貌。”

“哦?”公孙弘锐利的目光扫过项云,“你一介新人,有何高见?且说来听听。”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怀疑。

项云不慌不忙,朗声道:“今日之局,关键并非在于‘去’或‘不去’,而在于如何将这次危机,转化为彰显君上贤名与智慧之良机。”

此言一出,满堂皆愕。危机变良机?说得轻巧!

项云继续道:“秦王邀君上为相,其心难测,然其‘重贤’之名,已借使者之口传遍天下。君上若断然拒绝,固然可避风险,却亦失天下士人之望,坐实‘畏秦’之名,且予齐王以口实——为何他国之相邀便拒,是否心向齐国?反之,若欣然前往,则确如诸位所忧,身陷险地。”

“那依你之见,该当如何?”公孙弘追问。

“不妨,‘应’下此事。”项云语出惊人。

厅内一片哗然。应下?岂不是自投罗网?

项云抬手虚按,示意众人稍安:“此‘应’非彼‘应’。君上可回复秦使:承蒙秦王厚爱,田文感激不尽。然文乃齐臣,受齐王厚恩,出使他国为相,于礼不合,亦需禀明齐王,获准方可。此其一。”

“其二,君上可向秦使言明,门下虽有数千之众,然能随行入秦、堪当大任者寥寥。为表对秦王敬意,需时日整顿行装,遴选得力门客,以期入秦后能真正为秦国效力,而非徒耗秦粟。”

公孙弘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似乎捕捉到了什么:“你是说……拖延?”

“非止于拖延。”项云摇头,“更是‘造势’与‘摸底’。首先,将皮球踢给齐王。齐王若不准,则非君上不愿,乃齐王不允,秦国怨念当转向齐王,至少可暂缓直接冲突。齐王若准……呵呵,那便意味着齐王默许甚至乐见君上离齐,其中意味,诸君可细品。”

“其次,以‘遴选门客’为名,大张旗鼓,公开考核馆中士人。此举一可向天下展示君上门下人才济济,二可借此机会,真正甄别、整饬门客,去芜存菁,凝聚核心力量。三则……可向秦国展示肌肉,令其知我薛邑非易与之辈,即便入秦,亦非孤身。”

项云的思路清晰,层层递进,将一件被动接受的危机,拆解成了主动运作的政治操盘。厅内渐渐安静下来,不少人开始认真思考他话中的可能性。

“然则,”一位老成持重的门客提出疑问,“即便拖延、造势,若最终齐王应允,秦王再三催促,君上岂非仍要入秦?届时又当如何?风险并未消除。”

“问得好。”项云赞许地点点头,“这便是第三步,亦是关键一步——‘鸡鸣狗盗’之策。”

“鸡鸣狗盗?”众人疑惑,这算什么策略?

项云微微一笑,笑容里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洞察力:“在下观馆中士人,各有所长。有善模仿者,可学鸡鸣犬吠,惟妙惟肖;有身手敏捷者,可高来高去,穿堂入室。此等技能,平日或被视为雕虫小技,难登大雅之堂。然,非常之时,需非常之才。”

他目光扫过全场,声音沉稳有力:“若君上最终不得不行,我等便需做足准备。可秘密遴选此类有‘特殊技能’之士,编为一组,不予宣扬,甚至刻意淡化其存在。待入秦之后,彼等便是奇兵。若秦王以礼相待,彼等便是君上彰显包容大度的点缀;若秦王果有恶意,囚禁君上……”

项云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“则善‘狗盗’者,或可探听消息,或可窃取关键之物(如通行符节);善‘鸡鸣’者,或可制造混乱,或可于关键时刻混淆视听,诈开城门!此等小技,在堂堂之阵中或许无用,但在特定困境下,或能发挥扭转乾坤之效!此之谓,‘以备不时之需’。”

“况且,”项云最后补充道,目光看向西方,仿佛穿透墙壁,看到了遥远的咸阳,“借此遴选之机,亦可派出精明强干之辈,假借先行准备之名,潜入秦国,摸清咸阳政局、函谷关防,乃至秦王与重臣之脾性喜好。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不殆。如此,即便入秦,君上亦非盲人摸象,而是有备而去!”

一番话,如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正厅。

将“鸡鸣狗盗”这种被视为低贱的技能,提升到战略预备队的高度;将被动应招,转变为主动侦察、积极备战的系统性工程!这种思维角度,完全超越了在场所有门客的认知范畴。他们还在纠结去不去的二元选择时,这个年轻人已经跳出了框架,开始规划如何去,去了之后怎么办,甚至如何利用这个过程反过来加强自身!

公孙弘脸上的怀疑和轻视早已消失无踪,取而代之的是极度震惊和深深的审视。他死死盯着项云,仿佛要看清这个年轻人脑子里究竟还装着些什么。

冯谖一直平静的脸上,也首次露出了讶异和思索的神情,看向项云的目光中,多了一丝探究和兴趣。

厅内鸦雀无声,落针可闻。所有人都被项云这番“奇谈怪论”所震撼,但细细品味,却又觉得在绝望中劈开了一条匪夷所思、却似乎可行的缝隙!

“以备不时之需……鸡鸣狗盗……亦可为奇兵……”公孙弘喃喃重复着,眼中光芒越来越盛。他终于意识到,眼前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年轻人,其胸中的沟壑和谋略,恐怕远超馆中绝大多数徒有虚名之辈!

“项先生!”公孙弘的语气变得无比郑重,甚至用上了“先生”的敬称,“此策甚奇,甚险,然……确有可取之处!请随我即刻入府,面见君上,详陈此策!”

项云心中一定,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棋,走对了。他躬身道:“敢不从命。”

在无数道混杂着震惊、嫉妒、好奇的目光注视下,项云跟着公孙弘,迈步走出了招贤馆的正厅,走向那座决定薛邑乃至战国局势的君侯府邸。

“鸡鸣狗盗”的典故,或许将因为他的出现,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、更加深邃的序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