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筝死后的第一个春天,东宫来了一个小姑娘。
那小姑娘不谙世事,站在我的桌案前发抖。
「你不喜欢我么?」她看着我,漂亮的眼睛里像是烧着一团火。
「喜欢。」我望着那团火,看着它越烧越烈。「但不是你想要的喜欢。」
那团火脆弱地晃了晃,要灭不灭地闪着光。
我叹息这个孩子。
大抵又是一个被权利蒙蔽了眼睛,喜欢上皇帝的女人……
01.
我力排众议,卫筝最后入了卫陵。
群臣的怒火无处发泄,最后都聚到了太子身上。
他为了替生母报仇,谋害皇后的事被人以死相谏。我一道圣旨,将他流放北疆。
东宫惊惧,太子妃骤然得病,卧床不起。
二月,宫中来了个小姑娘。自称是太子妃亲妹,进宫侍疾。
彼时我在批阅奏章。随口问了几句就让她去了。
区区小事,我不曾放在心上。
尽管小姑娘看我的目光有几分炽热,我也只道是寻常。
02.
散朝不久。东宫来人禀报,皇长孙高烧不退。
那是承乾的第一个孩子,也是我的第一个孙子。
我有些忧心,立刻改道东宫,前去探望。
初到东宫。
东宫上下忙而不乱,不见太子妃,只看到那个姑娘正井井有条的指使宫人。
我皱眉,让王春去驸马府把太医令喊过来。脚下不停,前往朝阳殿看孩子。
「太子妃呢?」
「回陛下,娘娘还在病中,不知道长孙殿下的事。」
我嗯了一声,喜怒不显。
她倒是依旧镇定,跟在我身后急而不乱,声调平稳的告诉我阿璟的情况。
很快到了偏殿。照看的太医详细说和我说了病情。得知阿璟情况不算特别糟糕,我的心安稳了一些。
不久,太医令风尘仆仆地赶来。
我略微坐了坐,和阿璟说了几句话就走了。
回北宸宫的路上,我问王春:「东宫那个姑娘,叫什么来着?」
「回禀陛下,奴才记得叫孟秋。」
孟秋。是个沉稳有手段的姑娘。
我叹了口气:「她不来,朕都不知道太子妃病得那么重。去内库中找些东西吧,以探病的名义赏赐给太子妃,安安她的心。」
「是。」
「那个孟秋也做得不错,也赏她几样小东西。」
「遵旨。」
03.
有了太医令坐镇。阿璟的高烧很快就消退下去。太子妃得了赏赐,听说后面也慢慢好转。
孟秋后来来过北宸宫。由是太子妃收到赏赐本要来谢恩,但身体不便就托了孟秋来。
彼时我正批阅奏章,没有见她。
冬天终于熬了过去,宫中的鸟雀又热闹了起来。
宗室传来几个喜讯。几个王妃相继生了孩子。皇室添丁,一扫冬日颓气。
协管后宫的两个妃子递上话,想办一场春日宴,庆贺喜事。
我犹豫了两天,最终准了。
皇后崩丧,太子又被流放。整个后宫一片沉凝,确实需要一场宴会消解阴霾。
那场宴会我略坐了坐就走了。倒是回去的路上,我又见到了那个沉稳冷静的孟秋。
她跪在路边,宫墙外的桃花随风落在她头上,她浑然不觉。
我忽而想起她方才吹的曲子,不禁道:「朕听你的曲子悠扬婉转,比乐府的俏皮些。」
「是。臣女的曲子,都来自民间歌谣。」
原来是民间的风韵。
我来了兴趣,问:「还有别的吗?」
「回陛下,有的。」她站起身,拿起腰间的笛子吹奏。
笛声一起,似乎能看到万物复苏,春花绽放。
袅袅一曲终了,我心满意足地取下了手上的玉扳指。
她却恭敬地低着头不接。
「嗯?」
「陛下说臣女的曲子活泼,夸赞臣女的曲子好。」
「嗯。」
「可是臣女还远远不到以曲动人的地步。」她认真道:「陛下只是在客气罢了。」
「请陛下准许臣女再练习,下次再名正言顺地受陛下的赏赐。」
我哑然失笑,「好。」
嗯,是个有些傲气的小姑娘。我想。
我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。回到北宸宫处理政事。
04.
几日后的下午,王春忽然跑进来说:「陛下!公主殿下发作了!」
「快备车!」
马车摇摇晃晃地在路上狂奔。我的心慌的厉害,一路强自镇定。
待到驸马府时,天已经黑了。
驸马说,阿卫早上好好的,吃过午饭突然就发作了。
突然?真的是突然么?
我让王春把驸马府都排查一遍,公主今天见过什么人,吃过什么东西,通通给我查清楚!
深宫居住多年,我知道有些事总是看起来正常。
「阿卫呢?」
驸马忙不迭引我到后院。
远远的,我就听到阿卫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。
隐约间,我似乎又回到许多年前。
差不多的房子,差不多的痛喊声。
「父皇……父皇……」
驸马的声音把我拉了回来。他搬来椅子让我坐下。
我站的笔直,不想坐他的凳子。
他没有注意我的不悦,眼神一直看着那房子,脸上都惊惶无主一览无余。
我绷着脸,原本卡在嘴里的呵斥转了转,又咽了下去。
「不要慌。」我忍不住安抚他。他不停地转来转去,实在让我头疼。
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冷淡,他低头擦干了眼泪,离我远了些,在那房门前走来走去……
阿卫的声音一下下的传来,我在心里一声声地喊着卫筝。
卫筝,卫筝。
你若在天有灵,一定要保佑阿卫。
保佑她,保佑她。
……
很多年前我就知道,哪怕你是皇帝,世上也多的是你无可奈何的事。
譬如生死,譬如无常。
05.
后半夜,孩子的啼哭声终于响起。
驸马如释重负,蹲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。
我在廊下站了许久,后知后觉腿疼。
孩子既然生了,接下来的事交给太医。我让王春留下陪着驸马。我自己则回了宫。
这一夜马乱兵荒,我也有了困意。
几个时辰后上朝,我坐在龙椅上只觉得眼前人影幢幢。
刹那间,眼前一黑,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
再醒来时,又是天黑。我躺在北宸宫的床上。
王春跪在一边,不知道回来了多久。
「公主怎么样了?」
「回陛下,公主休息了一会儿就让奴才回宫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是娘娘崩逝的消息没瞒住,公主这才受了惊,提前生产……」
意料之中的事。我语气森寒:「谁传的消息,谁是背后的主使,通通揪出来!杀了!」
「是。」
「传旨:太医令守在公主府,等孩子满月了再回。」
「遵旨。」
王春去传旨,小太监捧来药,我喝了又有了困意。
睡梦之间,卫筝抱着一个孩子,喜气盈盈。
她说要给孩子取名阿卫。她说那是卫家的香火。
我对她说,阿卫也有了孩子。
「我们当外祖啦。」
06.
吃了三天药,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。
王春说长孙殿下求见。
「让他进来吧。」
「孙儿拜见皇爷爷。」
「臣女拜见陛下。」
听到女声。我意外抬头,发现东宫那个孟秋也来了。
「嗯。免礼,赐座。」
阿璟今年已经有十岁,行事稳健,颇有承乾的姿态。
我心血来潮考了考他的功课,他都回答的不错。
我十分高兴,赏了他一副文房四宝。
「多谢皇爷爷。」
我正想赏孟秋点什么,孟秋却掏出了笛子。
「请陛下赐教。」
我莞尔,示意她可以开始。
一曲终了,殿中众人都听得晃神。我抚掌称赞。
「确实动人。」
她脸上的喜悦呼之欲出,眼睛亮亮的。
这次,她收下了玉扳指。
07.
晚间,我又见了孟秋。
她穿着鹅黄色的裙子,像朵漂亮的春花。忐忑不安地看着我,手中紧握着绿笛。
深夜造访,孤男寡女。
我懂她是什么意思了。
这样神女襄王的本子不是第一次在这宫里演了。
「王春。」我喊了一声,王春瞬间明白,殿中的宫人都陆续退了出去。
偏殿空荡,只剩下我们两个人。
我披着外衣,坐在桌案前。目光沉沉。
「你家世上等,正值青春,今夜,你不该来。」
她红着脸,烛火掩映下漂亮的像个精魅。
「臣,臣女喜欢陛下。」
「哦?」我语气平淡,「喜欢一个糟老头子么?」
「不是!」她大着胆子望着我,眼中清澈而热烈地闪着光,燃着火。
「你……你不老。」
我的目光移开了些许。心想,又是一个贪图富贵不要命的。
「陛下……」她颤抖着声音,一步步地朝我走来。「我,喜欢你……」
在我的目光中,她一步步地走上台阶,走到我的桌案前。
灯火盈盈。她的模样像仙又像妖,不谙世事的脸上挂着害怕又渴望的忐忑。
「放肆,退下。」我语气平淡。
她仿佛着魔了一般追逐着我的眼睛。
「陛下不喜欢我么?」
喜欢,但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。
「陛下是在……害怕么?」她话音发着颤,更添了几分空灵幽魅。
08.
「害怕?」我笑了一声。
她颤了颤,离我还有一步之遥。
「回去吧。今夜的事。朕就当没发生过。」
她不说话,倔犟地站着。
「朕说,退下!!」我加重了声音,有意沉下脸色。
多年养成的帝王之威吓了她一跳,她踉跄后退了几步,眼里泪光点点,终于后知后觉地害怕了。
「站住!」
她猛地停下看我。
我指了指地上。「笛子。」
她捡起笛子,捂着脸跑了。
后来听王春说孟秋生了病。什么病不知道。只是许久没见过她了。
我想或许是她察觉到自己的逾越,也或许是她被我吓到了。
迷途知返,时犹未晚。
09.
清明时节雨纷纷。
我犹豫要不要去看看故人。
王春却转告我一个不好的消息。去年那个要打金龟的孩子还是夭折了。
我坐在案前沉默了许久许久。
「陛下……」
「王春,朕累了。」
我离开了窗边,回到床上休息。
檐外的雨铃哗哗响,雨又下大了。
我恍惚间又回到了除夕夜。
那个孩子偷偷从宴上离开,一路跟着我。
「皇爷爷,皇祖母回来了么?」
他扒着宫门,看着我没有一点该有的敬畏。
「你找她做什么?」
他捧着我刚赏他的金叶子。高兴地说:「有了这些,就够打一只小金龟啦!」
我说我给他打。
他却摇头,只要他皇祖母打。
「皇祖母什么时候回呀?」
我告诉他,卫筝再也不会回了。
他哇的大哭起来,哭声震得人头痛。
后来他被父母拉来赔罪。他抽噎着走到我跟前跪下。
我有些心软,蹲下身捧着他的脸说,不要伤心。总有一天,他们会再见的。
他红着眼,原本还在抽泣。一听到会相见,刹那间就破涕为笑……
王春告诉我,那天过后那孩子就生了病……
我很后悔那天晚上应该叫他多烤会儿火的。
我或许那天就该叫太医过去的。
我知道,那个生下来就不顺利的孩子本就很难长大,这种意外或许是命中注定。
但是,但是。
心头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又来了。
王春守在我的床头,我喃喃道:
「王春。原来世上有些人,是见一面少一面的。」
10.
早朝上,几个人又为赈灾的事争执起来。
旱涝洪灾是常有的事,往年都是让承乾去做。可今年承乾在北方。
我看了一圈,最后在一堆聪明人中挑了个老实人。
每当出现灾情,宫中开支必会缩减。
往年这些事都是卫筝打理,今年有两个人管理,结果最后还是闹到我这里来断。
正好阿璟在,我有意考他,叫他去处理这件事。
王春看出我的忧虑,嘀咕了一句:
「若是娘娘还在就好了。」
是啊,若是她还在,我至少还有个说话的人。
宫中的事很快断明。赈灾的事却十分棘手。
我换了许多人,最后好不容易赈灾结束,又迎来了大疫。
即使太医院的人空了一半也远远不够!
转眼看秋去冬来,等天气冷下来,死的人就更多了!
时势紧急,我又想到卫家那个人!他有医术,更有一呼百应的能力。
于是我写信相求。
我知道他必定会去,但我的样子的必须要做。
这样一来是表明求贤若渴的态度,二来是表现关心苍生的真实行动。只有这样,天下人才知道君父依旧是君父。他们才不会绝望到造朕的反。
好在年关前,灾区局势得到控制,朝廷派去得特使在之后很快传来好消息。
只是卫二劳累过度,最后死在了灾区……
我想了一天,本想喊阿卫进宫。但我又怕见她。
该怎样交代。她去年才没了母亲,今年最后一个舅舅也没了。
后来听王春说,驸马带着人出了远门。听说是,收殓卫二的尸骨去了……
临近年关,百姓都在团圆。
我让人传话,让阿卫带孩子进宫看看。传话的人回来回我,公主身体不适,不便前来。
我张张嘴,最终也没话说。
后来过了年,我就听王春说,阿卫也出京了,她留了一封书信,说是去游历天下。
我想,父母在不远游,我若是寻常人家的父亲,这一条就能告她不孝了。
王春安慰我说,她会回来的。
我也知道她会回来。
她是我的小公主,是我最后一个孩子,她肯定会回来的。
只是,在我有生之年,我是否还能再见到她,就不知道了……
11.
又是一年春。
太子妃前来求我,请我为孟秋赐婚。
我这才知道,原来孟秋还在宫中。
再见孟秋,她稳重了许多,跟在她姐姐身后。我还没开口,她就说嫁人还不如出家。
太子妃气得脸色铁青,偏偏碍于我的存在不好发作。
孟秋平静无波,只有偶然几个眼神还藏着锋芒。
我打了个哈哈,让她们自己先回去想想。
没过几日,我在北宸宫活动筋骨时,孟秋来了。
她一见我便语出惊人。
「我和姐姐说了那天晚上的事。」
「姐姐让我出宫,我不愿意。」
「我喜欢陛下,我想在陛下身边。哪怕做个侍女都行!」
「朕不明白。」我开始审视这个小姑娘。
「你究竟,喜欢朕什么?」
11.
平心而论,孟秋很好。
不论天下哪个男人娶她,都是那人的福气。
若是在我二十岁的时候,我不会拒绝,而是会把她收入后宫。
三十岁也好。四十岁也好。不管是贪恋她的好颜色还是给卫筝添麻烦,我都会收下。
毕竟后宫的女人们求的是什么,我一直都知道。
我们心知肚明,我们心照不宣。
但是,但是。
我如今五十岁了。是做她祖父的年纪。
知天命的岁数再做这些事,便是不要脸了。
孟秋沉默了许久,缓缓开口:
「早在闺中,我就听过许多陛下的事。后来就想,若是能见陛下一面就好了。」
哦哦。我点头听着。
「等进了宫,我发现陛下比我想象中的更英武。当然,陛下确实老了。可是,也确实很英武。」她磕磕绊绊地说。
我难得有些脸红。
我年少时皮囊确实好。后宫的女人们爱我的身份也爱我的模样。
但现在我已经老了。她那站在朝上的祖父才比我大几岁。
罢了罢了!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,眼不见心不烦就好。
却也不妥。省事是省事,但对这样的孩子是不是有些轻贱了?
她大大方方的说出自己的喜欢,傻归傻,勇气却十分过人。我若是轻易把她打发了事,将她当疯子看待,岂不是鄙薄了人家?
一时之间,我陷入了为难。
「我喜欢陛下。我知道若是被别人听见,我必定要被当做疯子的。」
「可喜欢就是喜欢,这是不讲道理的事。」
少年人眼中的火热烈又明媚,让人觉得好笑又钦佩。
「朕明白了。你不过是喜欢英雄的年轻人罢了。不,不是喜欢,你是心生敬仰。这是人之常情。」
我少有耐性地劝她,「但是天下的英雄千千万,你才见过几个,怎么就敢说要留在宫中呢?」
她张了张嘴想要辩驳,我平静地看着她。
她摇头,执迷不悟地说:「英雄归英雄。但别人怎么能和您一样呢?您是个至情至性的痴情人。」
这话无异于天雷滚滚,轰隆在我耳边炸开。
12.
「你是说,朕和皇后在民间有书?」
「嗯!」她点头。「有好多书呢!陛下不知道吗?」
我摇头,心中不由翻起惊涛骇浪:那些书到底写了什么?!
「陛下稍等。」
一个时辰后,她背来了一个书箱。
「喏,陛下!就是这些了。」
我打开书箱,发现确实许多。
看来所谓的痴情人,并不是轻飘飘的几句话。而是一箱沉甸甸的书!
这件事,荒谬到超乎了我的意料!
我只觉好笑。心中又不免对那些书产生了兴趣。「朕想借几日……」
她大气地摆摆手,「陛下慢慢看,我不着急的。」
点灯熬油看了两天后——
再看到孟秋,我长叹一声道:
「朕不怪你了。」
我看了两天,写书的文笔极好。我若不是当事人,也会深受感动。甚至中途我都有些怀疑,莫非我确实深爱卫筝,只是我自己不知道?
那些书对这样情窦初开的小孩子,确实太有误导了。
她错把我这样的人以为是书中人,自然就失了理智和分寸。
我感慨,对着孟秋说出了真相。
「朕与卫筝,没有书上写的那么好。」
她有些慌了。
「而且朕与卫筝并没有书里那样可歌可泣的爱情。她不喜欢朕,朕也不喜欢她。事实上,朕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。」
她如遭雷劈一般,站在原地怔愣。
沉默半天后,她似乎终于接受了真相。她满是难过道:「确实,您连皇陵都不让皇后娘娘进,又怎么会是喜欢她呢……」
她的眼神终于不再炽热,变成了一潭死水。
我不由结舌。但也不想辩解。
孟秋失魂落魄走出了北宸宫。
我感慨:风花雪月的故事固然让少年们心生向往,可惜世故俗流才是常态。
当然,或许她和我不同。
或许过段时间,少年人的眼眸又会变成春水,只是得等一阵春风,一个正正好的人……
我合上书道:「查查是谁写的。」
这么好的文采。不打一顿,太可惜了。
13.
从此,宫中就多了一条,宫中事,不得流于人知的规矩。
王春找到了那个笔者,是个清闲的起居郎。对于写书的事,他供认不讳。
只是挨打前,他纠结地看着我,「陛下,您到底是爱淳妃,还是爱皇后娘娘?」毕竟一个是太子生母,一个是太子嫡母,看上去太让人迷惑了。
我黑着脸,知道他的书又写新的了。
「不用打了,丢出宫去!」
难为他整日和宫人套近乎,从那些陈年旧事里头编故事!
「陛下,您爱皇后娘娘,对吧?」
侍卫把他拖走时,他的眼睛还盯着我。神态之间一片痴意。
神思回转间,我想着还是不能放。在宫中都能编成这样。万一放出宫,编得就更没影了!
「以后不必再写了。」我看着他:「朕爱皇后。」
这句话说出口,他愣了。我也愣了。
他流着泪,脸上却挂着夙愿得偿的笑。
「多谢陛下,多谢陛下!!」没想到执着的东西能在他有生之年得到答案。
我命令:「今后不准再写了。」
「臣,遵旨。」
我心中有些感慨。
如今的年轻人怎么都古古怪怪的。
幸好。若是我随便打发了孟秋,就发现不了这件趣事了。
犹记得多年前,卫筝半是打趣半是认真的告诉我,不能将那些女子对你的心意随意糟践。
我当时不以为意。「那么多人喜欢我,我哪有那么多时间。」
如今我有了时间,但卫筝却不知道了。
14.
荒荒唐唐又一年,转眼又到年关。
人人都穿着新衣,脸上都是喜气。
我上了年纪。宴上喝了几口酒就回去了。
今年没什么好玩儿的,那个唯一有趣的小孩还没打到自己的金龟就走了。
今天的雪格外大,月色下天地一白。
宫女们打着灯笼,小心为我照亮前路。我被王春搀扶着,走在安静的宫道上。
「北疆有信么?」我问。
「有的陛下,有的!方才送来的。已放到您的桌上了。」
「嗯。」
雪天路滑,我还是打了个趔趄。
「奴才该死!」
所有人呼啦啦跪了一片,我站稳了,只是方才嘶啦一声,衣服破了。
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天气太冷,我冻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。
「这是朕最后一件旧衣服了。」我摸摸衣服,有些难受。
宫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,王春佝偻着站在一边。
「你说,长乐宫是不是还有朕换洗的衣服?」我站在宫门口瓮声瓮气地问。
「回陛下,奴才记得好像有一件……」
于是我又转去了长乐宫。
在说明来意后,云缨找了找,捧来了一套旧衣服。
看着眼前的旧物,一时之间……前尘往事,纷至沓来。
摇曳的火烛,温柔的卫筝。
她说累了就可以歇息。
我的脚步轻飘飘的,脑子也昏昏沉沉。
她好心地扶着我……乌黑的发……柔软的手……颤栗的身体……
那夜之后,卫筝就逃去了别宫。
似乎不见我,我就奈何不得她。
卫筝不知道。
那一晚我是醒过的。
我假装了意乱情迷。
卫筝,卫筝。
你求求我吧。
你喜欢我吧。
你对他们那么好,你对我也发发慈悲吧!
15
过了年。日子平平淡淡地往前走。
也有不平淡的事。
承乾在北疆吃了几次败仗。几个王爷想造一造反。朝上的几个人贪污,被我株连了几百。有些人辞官,有的人归田。
秋来开了场科举,选了些人填补空缺。
有人强盛,有人衰落。
世事无常,世事如常。
每每看到那些朝气昂扬的新人,我就越是觉得自己老的厉害。
朝堂半旧半新,后宫半空半满。
今年秋冬之际京城爆发了天花。
一场天花带走不少的旧人,后宫死了近一半人。
我因早年得过天花而活了下来。
整个后宫凄凄惨惨,那外边的景象又会怎样呢。
我不敢想。
入冬后,疫病渐渐被控制住。
但听到户部告诉我百姓伤亡的具体数字时,我很久很久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我发布了罪己诏,宣布在太庙祈福。希望来年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
当然,这还是一场掩人耳目的游戏。与其让天下人暗中搬弄口舌,不如先行一步。
之后一个月除了上朝,我就都在太庙里日夜祝祷。
偶然几次的午夜梦回,我梦到了父皇,梦到了先太后。
父皇还是坐在龙椅上,冷冷地看着我。
先太后似站在帘后似笑非笑地打量我。
我站在原地,东张西望,就是没有见到摄政王。
忽然哗的一声,长剑破空而来!我睁开了眼睛,发现自己一身冷汗……
夜已三更,床边的烛火寂寂燃烧。
我闭上眼假寐,等着上朝。
恍恍惚惚间,我又见到了卫筝。
她坐在桌案前,一边批奏章,一边望望我……
那时候她很辛苦,要照顾承乾,要看着我,还要瞒着前朝处理那些琐事。
可惜,可惜。
卫筝是我唯一一个弟子。是明明学了我的心术,却只走自己路的无分君王。
16.
草长莺飞的时候王春和我道喜,说阿卫回来了。
不久后驸马就带孩子进了宫。
我问他:「公主呢?」
「回陛下,公主染了风寒,故没有前来。」
我哼了一声,阿卫只是不想见我罢了。我又看向他牵着的小女娃,眼巴巴地望着她。
「孩子叫什么?」
「阿卫说叫卫宁。」
我有些意外,看了驸马一眼。他笑着道:「阿卫和我商量了,以后再要个孩子。这个孩子姓卫,第二个就姓柴。」
我点点头。
小孩儿长的快,上次见她刚来人世,现在见她,已经会满地跑了。
我抱了会儿,她就不乐意了。挣扎着要下地。
「王春,带她去内库,喜欢什么就拿。」
「是。」
王春笑呵呵地领着孩子走了。
驸马与我寒暄了几句,不多时,便带了孩子回去。
夕阳落山,晚风呼啸。
我坐在窗边又想到那孩子,不由和王春聊起来。
王春斟酌:「似乎像驸马多些。」
我摇头:「还是像公主多些。」
不过真像阿卫也头疼。
她小时候来过北宸宫一次,就一次,就把我收藏多年的唯一的花瓶打碎了。
她以为把碎片捡了丢掉就没人发现。最后还是王春带着侍卫,从各个角落一点点找回来
我当时心疼得厉害,风风火火到长乐宫告状。
她躲在宫门后,在卫筝的背后探出半个脑袋,鬼头鬼脑的,一双眼睛忐忑地望着我…我当时没忍住笑了一声,之后就再也没提起那件事。
后来她也再也没来过北宸宫。或许是怕我又会风风火火地找卫筝告状。
「陛下还是去看看公主吧。」
我没说话。
「公主千里奔波,又感染了风寒。」
「嗯,明日去看看。」
17.
阿卫是我与卫筝唯一的孩子。
原本卫筝想着带承乾就够了,后来承乾大了,她不知怎么就变了心思。
说也奇怪,我见到阿卫的第一眼竟然没有厌恶。
卫筝说孩子的名字要自己取。
我当时把取名册默默压在案下,默许了。
阿卫小时候都在长乐宫。鲜少见我。偶尔在在宫中碰见,她竟然不怕我。笑嘻嘻地就冲我张手。
现在回想,她两三岁的时候还会喊我父皇,后来越大就越生疏了。
她嫁人的时候,我嫌弃驸马家世太低。不大愿意。
卫筝却找我吵,说我坏了孩子的好事。
也是。只要阿卫自己喜欢。家世不家世的,又有什么要紧?
谁的家世高过我这个皇帝呢?
想着想着,忽然王春说:
「陛下,到了。」
18.
我掀开车帘,驸马府的人整整齐齐跪在门口迎接我。
「恭迎陛下。」
「平身。」
我一眼就看到了阿卫。
她消瘦了许多,脸上也没什么血色。
我说我是来看孩子的,她嗯了一声,把那动来动去的小女娃拉到我身边。
「去见过皇爷爷。」她轻声对孩子说。
卫宁奶声奶气地跪下,「见过皇爷爷。」
「嗯,好孩子。」我笑着伸出手,把孩子抱起来。
卫宁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她娘。似乎是察觉到什么,乖乖的靠在我的肩膀上。
软软的一团,明明靠着我却没有重量似的。
我心里软得厉害。
即使阿卫对我依旧冷淡,我也还是在驸马府待了一个时辰。
卫宁不知不觉在我怀里睡着了。我看着她被乳母抱走时,不自觉说了一句:
「这孩子抱着真轻,和你小时候一样。」
阿卫神情僵了僵,嘴角扯出个浅淡的笑。
我心中唏嘘,我这个明媚的小女儿,最终也对我虚以委蛇了。
我有些伤心,却又为她高兴。
我盼望着她对我发脾气,又高兴她能藏住自己的悲喜。
若是她发脾气,那我们之间还有缓和的余地。
若是她藏悲喜。那她就是真正的长大了。也是真正的远离我了。
这不是我想要的吗?
这不是我一开始登上皇位就愿意,默认会付出的代价吗?
怎么我现在又开始心痛了?
离开时,我有几句话想和她说。可触及她冷淡的目光,我又说不出什么话了。
我还能说什么呢?
我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?
我本来就是孤家寡人,我本来就是和所有人渐行渐远的。
「阿卫。」
「陛下。」
「你怎么不喊朕父皇了?」
阿卫张了张嘴,片刻后她喊了。
「父皇。」
「嗯。」
19.
我绕路去了卫陵。
这是我这几年里第一次去见卫筝。
卫陵不算大,我走了片刻就看到了卫筝的碑。
小小一座,紧挨着她的父母。
我让王春退下,我想自己站一会儿。
夕阳西下,寒风吹的我脸疼。
我想或许是卫筝在赶我走。
「快了,快了。」
「你再等等,我也快死了。」
我看着墓碑道。
墓碑无言,耳旁只有寒风吹过。
那小小的墓里装着卫筝。
上头短短一行字只告诉了世人里头躺着谁。
我想着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。
只是墓地大些,碑文或许也多些。
「陛下……」
王春小声提醒我该走了。
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,我提起僵硬的步子离开卫陵。
20.
当我第三次在朝堂上昏迷,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身体欠安的消息。
由于之前打扫过一次朝堂,所以这次他们还算怪觉,事态平静。
承乾风尘仆仆从北疆赶了回来。几年不见,他坚毅了许多,看得出北疆一趟,他收益颇深。
我感慨地看着他,「承乾。朕终于能把江山交给你了。」
承乾伏在地上痛哭。
「公主呢?」我问王春。
「回陛下,公主在殿外等候。」
「喊她进来吧。」
「是。」
听着阿卫的脚步声,我不由看过去。恍恍惚惚间,似乎是卫筝来了……
几十年风霜刀剑的日子终要结束,我在承乾泪眼朦胧的目光中告诉他淳妃之死的真相。
淳妃,是我杀的。
她太贪心了,我要谁做皇后谁才是皇后。皇后之位,我可以给她,也可以给任何一个女人。
她高估了自己,也错看了我。
古往今来,有几个皇帝会为情情爱爱蒙蔽眼睛呢?
可惜总有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以为自己会是例外。
「卫筝确实动过手,但她不够狠。淳妃是朕杀的,你一直都恨错了人。」我盯着承乾,不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。
承乾红着眼,眼中却并无意外。
他终于还是变成了和我一样的人。
现在我看向我的小女儿,我说小石头,你越来越像你母亲了。
卫宁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,只说我也像,我也像。
「嗯嗯嗯,你也像。」
王春把私自闯入的卫宁哄着又带了出去。
我说,「承乾,你向我发誓,这辈子都会保护你妹妹一家人。」
承乾没说话。
我笑了笑说,「你可以不答应。」
承乾沉默了片刻,看向阿卫道:「我独孤承乾发誓,这辈子都会保护我妹妹一家人。」
我心里松了一口气。我那年意气上头,有意纵容淳妃闹事,卫筝反击的意外兜兜转转还是掌控住了。
后悔吗?后悔的。
卫筝的死也有这件事的原因,只是当时种种局面下,我还是选择走了那一步棋。
我对阿卫道:「小石头,你只要记得一件事。承乾是把你当妹妹看的。他有多恨你的母亲,就有多爱惜你这个妹妹。只有爱你,他才能回报你母亲对他当年的养育看顾,只有爱你,才能分开爱恨,堂堂正正的报复你的母亲。」
承乾如遭雷劈地跪坐在地上,涕泣无声。
阿卫站在原地,被我的话惊得回不过神。
我还想再说几句,然而时间已经到了。
我听到了承乾的哭声。
那哭声中又到底有几分真心,几分假意呢?
一切,都不重要了。
我终于放下了肩头的担子,能轻轻松松地去见卫筝了。
21
黄泉路,一片灰雾朦胧。
我穿着龙袍,等来了鬼差。
它领着我一路往前走。
我问它,昭懿皇后可曾投胎?
它摇头道:「我不识得什么昭懿皇后。」
「她叫卫筝。能否烦请您替我查查?」
它对我客气地拱拱手,「不敢,只是在下不过区区鬼役,陛下若是想知道,得问判官大人。」
它后来带我去见了判官。
我又问判官同样的问题。
判官只说那人不曾入轮回,至于到底去了哪儿,他也不知道。
后来,我在黄泉盘桓,拿着卫筝的画像问遍了每一个人。
「请问,可曾见过这个人。」
「不曾,不曾。」
……
后来不记得问了多少人,终于有人告诉我:
「哦,她啊。她方才在轮回台投胎转世去啦。」
「什么?!」
「真是一个怪人,明明能转世到王侯之家,偏偏要去做一只鸟。」
……
后来我在轮回台等了一次又一次。
不知哪一次,我终于见到了她。
「我还不曾说。」
她对着我面露不解。她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。
「多谢。」我对着她长揖一礼。
「等等!你是谁?」她忽然叫住我。
我看着她,笑道:「曾经的故人。」
我将皇帝的福禄光分了她一半,也赴我的轮回去了。
22.
我的故事有些长,所以我长话短说吧。
我生下来就被人圈在冷宫养着。
不知道生母是谁,只知道我只能也只有一个母亲,皇后。
皇后在我七岁之前来见过我一次,那一次她对我说,是时候让你见见天日了。
于是我就见到了我的父皇。那天的宫殿很压抑,他坐在龙椅上冷冷地看着我。
后来我才知道,他已经死了很多孩子。我是幸存的最后一个。
他将我立为太子那天,母后把我叫进长秋宫,默不作声地让我跪了一整夜。
她是在警告我,我的太子之位到底是谁给的。
后来,父皇死在了沙场上。我被推上位,成了皇帝。
所有人都说我太小,于是我的舅舅,我母后的兄弟站了出来成了摄政王。
后来,我又多了个弟弟。
他的由来不可说。
他什么都不知道,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真的是太后的遗腹子……
我十岁登基,十五岁还是傀儡皇帝。到了二十岁,我已经杀了摄政王,收回了太后娘家的权力。我正式掌控了朝堂,掌握了天下!
楚庄王三年不鸣不飞,直到一天一鸣惊人。而我用了整整十年……
我励精图治,决心成为一个英明的雄主。
那时候我豪气万丈,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到的!
可就在那时候,我遇到一件无法言说的怪事!
我与一个女子互换了灵魂。
在那短短的几个月中,我没日没夜地担惊受怕。
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,又过起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。
不过,这次我的运气好些。
那女子和太后不一样,一样的美貌,却有一颗仁厚的心。
她没有对我下杀手,她还和我换回了身体。
当然,她也是有所求的。她要出宫,要去过平凡人的日子。
是的。你没听错,我现在都觉得荒谬。哪有放着荣华富贵不享用,去民间过普通人的日子受苦的!
她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不贪图权势的人。哪怕这权势是成为一个皇帝。
当皇帝。别人看到的是滔天的富贵。她看到的却是让人喘不过气的重任。
那几个月里,我一边教导她,一边防备她。
最后换回来后还没杀她,她就出乎我意料的逃出宫了。
那时候我只觉得她是个有意思的人。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有趣。
我当然不会放过她,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。毕竟,我是一个皇帝。在深宫中治理天下,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在我的设计下,我与她在军营中见了面。
那时候我还不确定要不要杀她。但是有一件事我很确定,就算不杀,也不能放跑了她!
聪明人总是让人防备。尤其是不为我所用的聪明人!
战事结束后,我给了她选择。她在自己的自由和兄弟间的自由里面选择了成全后者。
其实她心里也十分明白,她不可能从我手里逃脱。
她展露了自己的才干,这让我不会杀她,也不会放她。
对于人心的把握与觉察,她与我有一样的敏锐。
后来的事就比较平淡。
她在宫中几十年,养大了我的继承人,也和我有一个女儿。
那孩子是她对深宫无奈的慰藉,也是她对她父亲遗愿的弥补。
只是最后,她累了倦了,我也放任地看着,就任由她那么死了……
你问我舍得吗?当然舍不得。
可我拽着这只风筝几十年了,她到了她该走的时候,我是没办法强留的。
你问我愧疚吗?当然愧疚。
我讨厌自己天性中的猜疑,讨厌自己的小心谨慎,讨厌自己的不愿放手。
我并不想辩驳什么。我就是个胆小鬼,一个懦夫,一个不敢交付信任的人。
如果我敢,她就能飞往自己的天空中去。按照她想要的去过她的一辈子。
你问我难不难受?嗯,我不难受。
我没有哭,我也没有伤心。
我说了,我不难受。
我没有一直眼泪汪汪,是这里的风沙太大。
你还有完没完?!
……
确实,我的命轨发生了变化。
如果没有碰见她,我可能会成为史书上的英明的皇帝之一。
嗯,碰见了她后,我会成为历史上更加英明的皇帝。
卫筝是我的得意弟子,是我的照见自身的镜子。她的存在让我在晚年也保持清醒,没有在那条终身孤独的路上彻底疯掉。毕竟,有不少皇帝年轻时英明,晚年就疯了。
嗯……我对卫筝的弥补么?
说来惭愧,并没有什么。
让史官专门给她编书立传是她该得的。
让阿卫一家平安,那也是我作为阿卫的父亲应当为子女考虑的。
让她不入皇陵也是一开始就答应的。
我并没有为她做什么。
卫筝做的事,后宫知道,朝廷知道,天下的百姓也听过,千百年后的后人们也会给出公道。
我什么也没做,只是让她付出的辛劳被全天下看到罢了。
假如?假如什么?
假如相见的时机不一样,会不会是另外的结局?
……这,这我也不知道了……
不不不,我不喜欢她。
对。
在她死后,我余下的时间里没有想起过她几次。
对。
终我余年,我也不曾想起她一次。
对,是的。
你问我为什么?
因为,卫筝不喜欢我,所以,我也不喜欢她。